东风农场七分场机务队北面100多米处有棵芒果树。10余米高。树干要两人合抱才行。树冠直径约20多米。树虽大,结的芒果却很小,女人用手也可以完全攥住。芒果成熟的时候呈金黄色,很远就能闻到一股清香的味道,让人看着就流口水。每当刮风的时候,成熟的芒果便三三两两落到地上,附近生产队的知青们就会跑到树下检芒果。那味道至今难忘。芒果树下是一条通往8、9、10队的土路。在东风农场公墓没建立之前,路旁的缓坡之上是七分场亡故的人员的公墓。埋葬着几位因种种原因死去的职工。路的另一边是机务队的猪圈。猪圈下面就是傣族的稻田了。斜穿过近300米长的田埂,对面山脚下是分场养鸡场。
通往8队的路虽然不宽,勉强能让两辆拖拉机面对面开过。却是里面的人的唯一通道。平时供人们和车辆进出。要是在雨季,路旁的飞机草疯长,人们就只能顺着两道车辙中间的窄道进出了。
由于离墓地近,便陆续传出了鬼神的说法,更增添了几分恐怖。早晚人们路过时,大都结伴而行,匆匆走过,说话声音也小了许多。要是在天黑之后,大芒果树的树荫下,基本就是漆黑一片,十五的月亮也会被浓荫遮挡得一丝不露。微风吹过,树影摇动,路旁的飞机草丛仿佛一个个高大模糊的黑影向你招手,再有小动物弄出点声响,你就是再胆大的人也立马肉皮儿发紧,汗毛树立,大气也不敢出地快速通过。
大约是1974年的一天,我正在8队当排长,晚上八点多钟,忽然听到屋外一阵喧嚷。一出门,只听见昆明知青高明昌在操场上气喘吁吁地说:“我碰见鬼了,我碰见鬼了!”身边围了一群人,问怎么回事。只见他惊魂未定,满头大汗。原来他刚从机务队回来,路过芒果树时,他说确确实实遇到了鬼,怕我们不信,他还信誓旦旦地表示:“鬼离我特别近,我还打了鬼一拳!”众人掰开他的手,见也没什么异样。便安慰了他几句,将信将疑地散开了。那一夜,高明昌肯定没睡好。
第二天,从9队传出消息,昨晚XXX(不是一个队的,名字忘了)外出,在芒果树下被鬼打了。怕人们不信,XXX也是指着胸口挨打部位,信誓旦旦地说。
消息到了8队,大家先是愣了几秒钟,接着便是抑制不住的放声大笑。
高明昌也笑了。
如果说,这件事我只是旁观者,时隔不久,大芒果树下,也是晚上发生的一幕,就轮到我毛骨悚然了。
大约是1974年12月,一年一度的分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就要召开了。这时,我已从8队调到分场部从事宣传报道工作。理所当然地成了大会筹备人员。大会开幕的前一天晚上,我在主席台按领导要求布置会场,依照惯例,毛主席像两侧要各插数面红旗,不巧的是旗子有,旗杆不够了。领导临时决定,到养鸡场去拿竹竿。我看了看周围,都是分场机关的女知青在摆桌布,便自告奋勇去养鸡场。
去养鸡场的路只有一条:穿过芒果树下的机务队猪圈,下到平地上的傣族稻田,再走10分钟左右,到了对面山脚下就是了。
晚上路过大芒果树,我没有感到害怕,因为我不信鬼。到农场5年了,从来不怕走夜路。8队知青高明昌闹的笑话让我更坚信了这一点。不过考虑到天太黑,回来还要扛一捆竹竿走田埂,就带了手电筒。
我一边走一边想心事,不知不觉就到了芒果树下,顺小路到了机务队猪圈。猪圈其实是一个大工棚似的简陋建筑。中间是通道,两边是半人多高的猪栏。人字型的屋顶为猪猪们遮风挡雨。
突然,在手电筒的余光中,我发现通道正中,我的正前方七、八米处有一个瘦长的人形立在那里。这个人与众不同,他的脚是离开地面的!或者说他是飘在空中的!一瞬间,我的心跳都停止了。事后我想,这个场面,如果信鬼的人看到,不瘫软成泥才怪呢。我也想,如果那是鬼,我也会和高明昌一样,上去打他一拳!可我不信鬼,我不相信世上有鬼。他只能是人或是什么怪物。我原地不动,手电筒的余光继续顺着那离开地面的脚往上照,看清了,这是一个人,一个吊在猪圈横梁上的人。所以他双脚离地,怪吓人的。这时,我本能地环顾一下四周,四周一片漆黑,寂静无声。我扭转身体,向分场部方向跑去。
到了分场部,敲响了分管政工的党委副书记、北京知青林力的门,她听完了简单的诉说,立刻组织了卫生所等有关人员,让我带着向猪圈跑去。我边跑边问自己:刚才没看错吧?要是看花了眼,这个笑话就闹大了。我还边跑边想:会不会是被别人害死的,会不会这会儿已经把尸体移走了?要是尸体不在了,我怎么能够说得清?没容我多想,已经到了现场,人们七手八脚把尸体摘下,就在猪圈的通道上,北京知青、卫生员左锋紧急检查了身体,采取了抢救措施,可惜,死亡时间太久,谁也无法让他起死回生了。
左锋把抢救时注射过的针水瓶小心收起,以备事后查验。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死者──分场工程队上海知青XXX。
事后了解到,他是因为点点琐事聚到一块儿,一时想不开走上绝路的。脆弱的生命被一念之差断送了。
当天深夜,一切都料理完毕后,我躺在床上,毫无睡意,一闭眼,眼前就出现吊死者的影像。似乎就在我床前,在我前面几米远的地方。
后来许多年,我时不时扪心自问,如果那天晚上我不胆怯;如果我立刻上前抱住他双脚,托起他的身体;如果我还有力气大声呼喊;如果碰巧有人经过、并且不把我的喊叫当成鬼哭狼嚎;如果他还很负责任地带人来,就会为死者赢得十五分钟左右的宝贵时间,他会不会活到今天?享受生活中美好的一面?答案是似乎是否定的。因为我看见他时,他很安静,没有晃动,连离世前的挣扎都没有了。
我于1978年3月离开农场,1979年初又去农场呆了几天,1982年回到了北京。后来再也没有回去过,也不知那芒果树还在不在?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,它年年为我们奉献甘甜的果实,平时则孤独地守望着这里的山山水水,目睹了我们开荒斩坝,种植胶林;见证了我们的喜怒哀乐,生生死死、到来与离去。在知青返城后的日子里,它又义无反顾地守候着长眠在这里的几位知青战友,也算是有情之树了吧?
2009-11-3三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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